天还未黑,濮阳瑾拖着长长的薄影几度延廓。忙完政事,又去冬莹宫虚寒问暖,苡妃神情略显憔悴,仍保持着一脸的笑容应付前去殷切关心的人,让茗妃、婉妃前去与苡妃作伴,是他亲自吩咐的,因为——怕苡妃闷着了。

掌灯之后,方回转梧惠宫,而楚清清——仍旧未醒。袖娟回禀说一碗药只能服下一半,另一半基本上全吐了出来。

落坐在榻沿上,望着楚清沮恬静若不知世事的睡容,濮阳瑾再也难已掩饰一脸的疲惫。窗外的晚霞与灯光相互辉映,折射出瞬息万变的色彩。

回想昨夜中箭前的那一刹那,楚清清颜容上的痛苦情形清晰的撕扯着他的整颗心。他居然让她露出那样恐惧,真是不应该。算算时间,她嫁入东宫已有半年多了,他为她做过什么呢?哪件事情值得她为自己呈现出那样的忧心如焚?

从丝被里移出她的手,软若无骨,凉胜虚温,她的身子因他而垮了。还记得入宫时她坐倚在轿辇中,眉如远黛,肌若霜白,唇角那一丝凝固的血印将她称得别样的凄惨与惟美。因为她是楚峰的女儿,所以他讨厌,说的那句伤人的话也不知传到她耳中否。

今夜不会再去冬莹宫,也不回德泽宫,褪衫躺在她身旁,仿佛天经地义,理所当然。临近的双手,终是紧扣。低声在她耳边呢喃,“不要睡得太久,好吗?”啜吻着她的额眉,安心的合上眼帘。

寝殿里的风灯发出轻微的‘吡啦——’响声,就是那样一声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,将楚清清惊醒了。

她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,薄弱的烛光煞时熄了。黑洞洞的世界一下子填满了恐慌,发觉自己的呼吸都在无法遏制的颤粟。什么都记不起来,她徒然安慰自己还在梦里,所以听不见任何的吵闹声或是动静。

然她又在自我宽慰的同时竖起耳朵倾听,四下里的死寂婉如一个永恒的世界。寒意骤然袭来,惊得她缩手时,发现手让人握着,紧紧的握着,掌心的温暖霎时间传到四肢百骸。

“你醒了?”

左上方俯下的声音,带着无情冰冷的味道,极快的语速又透露他不愿为人所知的忧心。楚清清知道有人半支撑起身子问她话,她张了张口,干涸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桌台上的风灯熄了,料是袖娟知道自己在休憩,不敢随意入来打扰挑灯。濮阳瑾又怕楚清清并未醒,只是让梦靥住,遂不敢作声唤人入内点灯。只好轻身下榻,将桌台上风灯再次点亮,满室的昏黄朦胧了一层薄晕,飘缥如厮,如梦如幻。

徒然的光亮让楚清清的眼睛不适,只能半睁着眼看着模糊后的濮阳瑾,他已落坐在榻沿边,冷漠无情的看着自己。楚清清浅浅勾起弧度,唇畔的笑意犹如夜间花朵全然绽开前的瞬间,冷雅清淡,怡人心河。

面对自己,他不该有温柔,就连情绪也很吝啬,她不怪他,因为她懂的。‘咳咳——。’轻咳一声,喉间的不适已令她难过得眸中盈泪。再喘息时,身子已让人扶起,湿润的水意触碰到唇边,楚清清立即微张口,让温热的液体滑过咽喉。

“谢谢——。”楚清清细声感激,让急促的呼吸恢复顺畅。

将茶盏放在伸手可及的花架上,濮阳瑾就此姿势拥着怀中虚弱的人儿,“你向来都是如何客气的么?”除却那一身的骄傲,原来还可以如此平和。

“不论何时何地,都没有理所当然,付出多与少,都应有回报,那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句感谢。”

这种解释倒是很新颖,濮阳瑾沉默不语。

忽然想起什么,楚清清的颜颊闪过极力掩饰的恐慌,“你的伤好些了么?筱筱呢?筱筱怎么样了?”

拥着她的臂弯,添了一分力,沉声道:“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?”

楚清清感觉浑身乏力,好像所有的体力都被抽走了一样,可是,“我还活着不是吗?”

“筱筱还昏迷不醒,不过御医说没有性命之忧,你放心罢。”

忐忑不安的心终是安静了下来,若是筱筱真有个什么不测,这一生她永远别想安乐了,那个傻瓜,居然将她推开去硬生生挡那一刀。回想那一幕,身子骤寒。

“不要再想了,事情已经过去了。”似乎察觉到楚清清微颤的身子,濮阳瑾叹息着开口。

不,还没过去。楚清清适应了殿内的光线,睁大眼睛敛眉问:“告诉我是谁要杀我?不要敷衍我,我想听真话。”

不错,他们之间是有交易,可现在楚清清的处境已是危机四伏,他不想再将她拉入更深的漩涡。他说过楚清清可以死,但不想她活着的时候受到伤害。“晨曦将至,你身子还未痊愈,好生歇息罢。”且说且要将她安置平稳。

楚清清按住他欲作为的手,不顾一切借助他手臂的力量坐直身子,丝滑的发滑过肩头,望着濮阳瑾冷冷的面孔,问着:“告诉我,我要知道。”他心软了,因为他对她动了情,情之一字,却又何等堪妙,那怕一丝一缕,皆会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或行为做出犹豫,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受伤害。

“你应该懂得知道得越多越危险的含义,何必非得将自己牵涉进来,置身事外不好么?”

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,楚清清已经甚至欣慰。他们的交易已经变质,可她不能拿着这个作筹码,任由濮阳瑾独自背负起所有的责任,“太子,臣妾虽是一弱质女流,可也不是那种需要时刻躲在您编织的保护冀下的女子,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你的顾虑只会让别人找准更多的机会或借口,这不是臣妾想看到的,更不会是你想看到的。”

眉头蹙起,濮阳瑾虽不愿让楚清清说中他欲保护她的心思,可楚清清赢弱的语气中透露的坚持与笃定还是让他心头一震,难道他错了吗?不,他没错,错的是彼此都不愿让对方受到伤害的心。拉过她的身子,让她倾倒在自己怀里,濮阳瑾说:“你猜错了,刺客不是萧后派来的。”

不是萧后?可除了萧后,楚清清想不到是谁有什么理由置她于死地,“抓到活的刺客的么?他都交待了些什么?咳咳——”

那一声轻咳入耳,濮阳瑾提起丝被,掩住楚清清的半身,“刺客说有人花五千两银子买他们行凶,买凶之人掩面沉声,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。”

“你信么?”

“严刑拷打下的供词,不信又能如何?”告诉她这些,应该能满足她的心思了罢,太多的太深的,此刻她还不能知道。

“剌客呢?”

“已受不住刑,自尽死了。”

听到这里,楚清清禁不住一声长叹,也不知自己何以如此,只觉得隐隐中有种撕毁般的难安。揪着他胸前的亵襟,隐约中可摸到那丝质衣料下的绷带,他的肩头有伤,多少是因为她。揣揣不安的内心让难过填得满满,楚清清细声说着:“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,太子伤不得。”

濮阳瑾心绪一沉,自然明白楚清清词里行间的意思。其实前夜梧惠宫中发生之事他并不知情,而他亦并非事先决定刻意赶来。只因母妃听说孔雀落入梧惠宫之事,忙遣人送来一对碧玦,吩咐让他亲手送一枚给太子妃,他这才出现在梧惠宫,孰料竟遇上那样千均一发之危险。

略微动动身,从枕下取出那对碧玦,搁在怀中之人眼前,道:“这是母妃赏的,此玦名为连理,吩咐我给你一块。”

晶莹通透的碧玦映入眼中,楚清清只觉得一股炽热的激流溢遍全身。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悲哀,在颤动着手拿过半块碧玦时,泪珠蓦然簌簌而下。“你说这碧玦叫什么?”

濮阳瑾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很难为情,并且他已说过一次了,可楚清清哽咽的声音不容的拒绝,于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,“连理。”

连理,多么吉祥的名字。这一刻握在手里,楚清清觉得如身置梦中。

“告诉我你落泪的原因。”

他的身影一阵模糊一阵清晰,楚清清扑在他的怀里,哽咽着言道:“答应我,不要让这碧玦离开我,那怕有一日我死了,你也要将它葬在我身边。”

濮阳瑾滞神愣智,想将怀中的她紧紧扣起,又担心用过过大伤到她的身子,濮阳瑾惶惶难安中,沉声道:“我答应你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”

当一道微弱的阳光染色窗棂时,楚清清还在继续沉睡,她太累了,精神的压抑造就了她深沉的睡眠。

御医前来请脉,隔着一层细纱的搭脉搭了好一会儿,直看得袖娟秀眉紧立,心想若是太子在此,早就厉声喝问了。

早前皇后派来的两名御医,已让太子找了个借口遣了回去,换来的御医是最先替太子妃诊治的,如今也可正大光明的出入梧惠宫了。

御医疾书了处方,交由随侍在侧的药童拿去御药房抓药,这才肩提着药箱负手而去。袖娟用湿巾帕轻拭太子妃的额眉,这个躺着,筱筱也未醒,这梧惠宫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。

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响鸣,袖娟起身移步,推开那半掩的窗扉,见孔雀扑翅而降,墨绿色的羽毛幽深高贵极了。

“它又飞来了么?”

徒闻身后传来细微的语声,袖娟连忙回身抬步行直榻前,主子终于醒了,她忍不住高兴携笑,“娘娘,您醒了。”

意识还有些晕乏,犹记得她靠在濮阳瑾的怀里抽泣,那时天还未明,她几时睡下的?“太子呢?”

袖娟滞愣过瞬间,随即言道:“太子去了冬莹宫,娘娘若是寻太子,奴婢这就去传话。”

“不。”轻轻的摇了摇头,楚清清心里有些许难过,却也在瞬间一笑抿去,“不必了,扶我起来。”

待袖娟将她扶起靠在榻头,楚清清又说:“筱筱还未醒么?御医怎么说?”

“御医言词专攻,奴婢听得不甚明白,但大概意思是说筱筱伤得不轻,然没有性命之忧,娘娘放心吧。”掖着丝被到胸前,袖娟回忆着御医给筱筱看诊时的情形。

楚清清没在说什么,想着伤重总好过失了性命。接下来的时间里,袖娟告诉她体会的余毒散后,身子愈发赢弱,她又回到了当初嫁入东宫时的境况,能下地自由走动,已是她劫后余生的安慰了。

咽了些吃食,窗外灼烈的阳光耀得她昏昏欲睡。孔雀又飞来了,今日倒是无人争相观看,楚清清落坐在石凳上,轻抚着它的颈羽,“你是专程来救我性命的,对吗?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你。”

袖娟听不懂太子妃的话,只是觉得那酸涩的语气直听得人想要落泪。什么离不离开的,目今看来,太子岂能允许她如愿?“娘娘,阳光太烈了,回房去歇歇罢。”

她还有事没做呢,怎么可以就这样歇息去?微偏头吩咐,“你去备好辇轿,本妃要去冬莹宫。”

太子妃身为东宫后宫之主,前去探视关怀身怀有孕的苡妃无可厚非,可如今她自己的身子都婉如秋风落叶,怎么宜多劳多动呢?试着开口,“娘娘,您的身子不便走动,还是待好些了再去吧。”

得知苡妃有孕,那日茗妃前来相邀同去,她拒绝了。萧后与柳贵妃皆有表示,若是她再不去,会招人话柄,此刻什么身子有恙,全都不是理由。而且,近来似乎有太多的事情都围绕着苡妃,如果这不是偶然,那就一定有什么使之成为必然。她不去看看,怎么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。

“我身子弱罢了,精神还能坚持住,你下去准备罢。”

太子妃仍是头也不抬的作着吩咐,袖娟微动了动唇,回荡在口的中话消散在齿间,惟有领命离开。

濮阳瑾说刺客不是萧后派来的,那会是谁呢?除了她楚清清想不出她还对谁有威胁。记得当萧后看到自己与孔雀亲近时的表情,青中带怒,怒中带愤,那是种恨不能将自己撕碎的激动。也许她还不能完全领会孔雀在璠阳后宫的地位,可除了她,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它的重要性。它偏偏落在这梧惠宫中,所指什么,不用言传自有人心领神会。

微风送来阵阵热意透过身子,耳边响起树影交错的婆挲声响,娓娓听来,甚为悦耳。

楚清清合着眼小憩,想来濮阳瑾那般在乎冬莹宫的安危,这会儿冬莹宫该是很热闹罢。约莫片刻,辇轿停下,袖娟撩开帘帷,扶着楚清清躬身而出。

日头开始西斜,阳光依旧强烈耀眼。袖娟朝侍立在冬莹宫门口的小厮吩咐,“快去禀报苡妃娘娘,说太子妃来看她了。”

那小厮神情一滞,立即撒身离去。楚清清见着那小厮愣神的模样,想着她来看苡妃,值得如此惊讶么?携裙踏上台阶,迈过高高的门槛,说来这东宫的内眷寝宫,她还未见识过,头一回涉足,便置身了冬莹宫。

走上连廊,眼及处,无不翠影笼罩,藤群簇立,花枝灼灼。这冬莹宫虽比不及梧惠宫庭院娇柔,却也是另一番怡人眸色。

早有宫娥宫侍迎候在堂厅门外,楚清清方又迈出一步,竟见柳贵妃亲自迎了出来。心中一颤,疑惑她何以在此?一边又连忙加紧步子,至到跟前时,已有了声声细喘,“不知母妃在此,儿媳请安来迟,望祈母妃见谅。”

柳贵妃伸手扶起楚清清,瞧着她苍白的气色拧眉,大热的天,她的手却带着一股子凉意,手心还有虚汗发出,这分明是体质虚颤的表现。禁不住一声轻嗔,“若是你身子许了,母妃愿意日日前你前来请安,目今这情况,你来请安,母妃心疼。”

一番话说得楚清清心头一暖,微微的笑着说:“母妃慈谅,乃儿媳的福气。”

“天热,请二位入殿内奉茶。”

轻柔含笑的语气,不用看也知晓那声音的主人系何人。楚清清看过柳贵妃的肩头,见苡妃身姿悠美的伫立在门槛处,她的身边还站着楚清清不是很乐意见到的人,婉妃和茗妃,再多看一眼,的确不见晴妃的踪影。

冬莹宫的堂厅,布置得十分洁雅,让人一见就喜欢,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与世无争,自顾自芳。楚清清与柳贵妃分别落坐在主位左右,左下一位是茗妃,婉妃居二,右下一位则是冬莹宫的主子。

苡妃亲自为楚清清奉上茶盏,又盈身请安,“太子妃身体不适,还想着来看臣妾,臣妾真是受宠若惊。”

茗妃与婉妃见状,纷纷效妨盈礼,皆让楚清清抬手一个空扶谢毕,她说:“众位娘娘有心,苡妃你身怀有孕,本妃今日方前来探视,还请你莫要怪责。”

“臣妾不敢。”苡妃垂着螓首,语气很卑微。

楚清清示意她坐下,又道:“好在茗妃与婉妃常来相伴,苡妃也不至那么闷郁,本妃也就宽慰些。”

“多谢娘娘惦念。”

楚清清发现,今日的她愈发受人尊重了,这种微妙的转变的确有够让她觉着如坐针毡。“怎么不见晴妃?”作势无意的问着。

“太子妃有所不知,皇后娘娘不久前夜里做了个梦,那梦有些不安静,故下懿旨命晴妃妹妹为她抄袭观音心经百遍,今日也不知抄到那里了,一会儿臣妾还得过去瞧瞧。”茗妃不敢再直视楚清清的眼睛,总觉得那看似薄弱无害的目光会将她渗透。心里再不服气,也惟有忍着。

茗妃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,却并未与眸相对,她是刻意避开的么?懒得去费心思猜测,楚清清恍然大悟般笑道:“那是应该的,佛经能让人心静。”只是觉得这经书应该有茗妃抄袭,或是萧后自己亲自动手岂不更有效?听袖娟说起自己那夜晴妃守了她一夜,莫不是萧后专门找个事情来刁难她罢,若真是如此,岂不是她的罪过,想到这里,心情不免有些内疚。

茗妃微微一点头,偏过头去与婉妃相视一眼,不再置言。柳贵妃捧起茶盏饮茶,楚清清亦没忘记今日前来的目的,“苡妃,你的身子如何,我听说怀孕之人容易体乏,你可要多注意才是。”

苡妃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丝尴尬,似乎很不以为然,她说:“臣妾很好,每日有御医照看,臣妾什么都不用操心。”

她不应该很宝贝她的孩子么?就算她不是那种想要与人争什么的人,也该露出一丝怀孕女子该有的母性,那怕是不经意间,也该有种引起茗妃与婉妃妒忌的反应才对呀。此时苡妃给楚清清感觉,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孩子,难道她知道这个孩生根本就保不住的命运?

真让楚清清费思。楚清清一直觉得苡妃遥远得似天边星月,濮阳瑾守着她无可厚非。

想想濮阳瑾在说起苡妃有孕时的淡然表情,还有那番笃定孩子铁定保不住的无情的话,若是他真对苡妃和孩子漠不关心,又为何在生死存亡之际,还心心念着冬莹宫的安全?而且再见此时苡妃的态度,则更让楚清清疑惑难耐了。

“你呀,就只担心别人,你自己呢?”柳贵妃斜眸看了过来,这个儿媳妇与其东宫其他妃子一样,她都并不了解,可有一点太子妃有其他妃子没有,那就是踏实与真实。她相信儿子不会看走眼,也相信她对儿子绝对真心,很不可思议罢,那种莫名其妙般单纯的信任。“身上的余毒可都解了,今日用过药没?”

柳贵妃那句‘余毒可都解了’,立即让众人脑海里闪过同一幅画面,楚清清毅然倾身,为太子吸去伤患处的毒愫,此刻和仍记得那经过她的樱口吐出的毒血何等腥臭令人作呕。

“母妃放心,服了御医的解毒药,儿媳已经没事了,只是身子弱似从前,不能常去向母妃请安进孝,儿媳真是该死。”

“罢了,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,今日来苡妃这里看看,正巧碰到了你。看到你无碍,母妃也放心些,只希望你快些将身子养好,母妃还惦念着你也能像苡妃一样,替我生个小孙孙呢。”柳贵妃边说边笑,似乎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。

偏这个时候,有人冷场。只见茗妃徒然开口,“唉哎哎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众人皆是一愣,不明茗妃突然的感叹原因何在,柳贵妃不禁蹙起了眉,问道:“茗妃这是何意?”

茗妃起身,朝着柳贵妃盈了一礼,说:“娘娘有所不知,这事儿呀都怪臣妾,至那日皇上在凤翔宫提议将臣妾手中暂代的黜置权交回太子妃后,臣妾一直将此事牢记在心。今早臣妾去凤翔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时,臣妾无意中提起此事,皇后娘娘也觉得太子妃入宫已有段时间了,对东宫中大小事皆有了印象,这太子妃的黜置权是时候移交回太子妃手中了,……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柳贵妃截下茗妃的话,显然就这个话题产生了不悦,她担忧的看了看楚清清,说:“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,你不知道如今太子妃的身子不宜劳乏么?”

“臣妾该死。”茗妃假意恍恐的跪在地上,楚清清去清晰的看见她眼中飘过的得意与奸滑。

柳贵妃且起身且说:“既然懿旨还不曾下来,我去找找皇后娘娘,让她别下这道懿命。”

“回禀娘娘,已经来不急了,懿旨在臣妾离开凤翔宫前就让人拟书妥当,怕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,方不曾下达到梧惠宫。”

柳贵妃似瘫般坐回椅子上,楚清清心底泛起冷笑,起身走到柳贵妃跟前,说:“母妃放心,儿媳没事的。”怎么可能会没事?她的身子并非铁造钢制,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还经得起履行黜置权的折腾?东宫每日发生多少事情,如果每件稍大点儿的事情都要经过她的首肯,估计过不了多少时候,她就得累死在梧惠宫里,然后等着某些人笑着进去收尸打理。

有些事情心领神会,所以不必说出口来。柳贵妃面对楚清清的安慰还是挺宽心的,只是心疼这副纤弱的身子,那能抗得起这么大的东宫,此事分明是皇后等人刻意难为。他们看出了太子妃的聪慧与利害,后悔为皇上冲喜,给太子冲出一个帮手来。

皇后岂有不知太子妃此刻的身体情况?她是想间接要了她的命呀,待到太子妃一死,东宫的事情还不是又会回到茗妃的手里。她虽心中不满,却也无可奈何,叹息道:“茗妃,你起身罢。”

“谢娘娘。”听到柳贵妃近似认命的声音,茗妃起身,却不曾坐下,

“苡妃呀,今日我乏了,改日再来探你,你好好照顾自己。”柳贵妃想离开了,虽然这样让皇后措手不及的事情经历不少,可今日的她甚至异常疲累。

苡妃与婉妃起身,又不待她开口时,柳贵妃又说:“太子妃随我一同离开罢,早些回去休息,明日可有得忙呢。”说完,深深的看了一眼茗妃,她垂着头,恭敬有礼,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。

众人将婆媳两人送到门口,柳贵妃作声阻止了送出宫外的要求。

宫檐的影子延伸得好长,倏然腾飞的麻雀叫囔着缓缓西斜的夕阳。出了冬莹宫,似乎皆有默契似的,两人都没招来辇轿。

袖娟与柳贵妃的宫娥一起远远的跟在后面。婆媳两人相互搀着,走在灼红色的夕阳下。

“唉——。”良久,柳贵妃一声长叹,“太子妃,苦了你了,原谅母妃无能,不能替你做什么,就连你父皇有心偏袒你,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”

自然明白柳贵妃话里的意思,感激她的担忧,“母妃严重了,儿媳阅历尚浅,却也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,有些事情逃避不是解决方法,若要轰轰烈烈方能解脱,那也总好过辛苦自己躲藏,不是么?”

柳贵妃虽仍抑止不住担心,却笑了笑,说:“太子在母妃面前虽然从不主动提你,母妃一提,他的话也是简单至极,可母妃听得出来,那简单的话里,蕴含着复杂的东西。母妃是过来人,也了解自己的儿子,知道他对你——动了情。”本来她是不相信的,他的儿子苦了那么多年,怎么的煎熬造成了他如今那副冰冷的性子,说他动了情,她不相信,更何况是对他恨之入骨之人的女儿动了情乎?

她想要印证,所以将那对‘连理’拿了出来,如果他拒绝了,说明自己寻思有误,可如今见太子妃腰间系带的‘理’,那还容得她再生质疑之心?

“太子用心儿媳明白,只可惜儿媳命薄,今生注定会负了太子。”徒然的心痛让泪水模糊了双眼,濮阳瑾不曾对她深情的笑,不曾对她温柔倍至,别人看不见,可不代表她不知道。

楚清清的话听得人心里难过,忍不住要心酸落泪,柳贵妃紧了紧她的手,“你也不必太过伤悲忧心,好好将息自己的身子,太子会有办法的。”这话柳贵妃说得很轻,因为她连自己都不做左右的事情,如何有资格承诺言别人?所以,她安慰太子妃,亦安慰自己。

他记得那夜濮阳瑾对她的承诺,‘好好活着,直到有一日他能完完全全的保护她,否则,便不可放松一丝警惕’。她会好好活着,为他好好活着,明知她等不到那一日,她也会拼命努力,让自己离那一日近些。

“既是母妃相信太子,儿媳自然也相信太子。”她宽慰着一个母亲不安的心,算是在帮濮阳瑾尽孝罢。

“孔雀落在梧惠宫之事,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,料想你也深知这其中隐妙。”柳贵妃顿了顿声,继续边走边说:“孔雀在璠阳历代奉为灵鸟,更是后宫尊贵的象征,萧皇后大婚那日,孔雀莫名的飞走,这一别就是近二十年,如今归来却停落在你的梧惠宫里,这对她对言,是极大的侮辱与挑衅。这么多年来,我太了解她了,她不会那么傻着随便找个借口向你寻事,她会慢慢的算计你,直到让你筋疲力尽为止方休。”

身处于权力巅峰的女人,楚清清从不怀疑过她的谋略与智慧,而她既是遇到了,也惟有见招拆招,那怕过程胆颤心惊,她也得坚持下去。“母妃,儿媳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?”

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柳贵妃看了一眼楚清清,路过一片花丛。

这个问题楚清清思考不是一次两次了,也不知今日是否真的能够解惑,“皇叔——为何不为自己争做皇帝?”这话很大逆不道,若是让他人听见,定她个死罪都不足为奇。

柳贵妃闻言,经不住心头一惊,好在四下无人,方稍稍松了口气。不过她真没想过楚清清会向她请教这个问题。“你是不是觉得慕亲王爷德高望重,不该为侄子去争什么?”

用德高望重来形容濮阳慕华那只狐狸,楚清清觉得有些可笑。不过她可不敢真笑出声来,“儿媳的确好奇。”

“你年轻,也不怪你不清楚上一辈的事情。”

听到这里,楚清清知道今日困扰已久的问题会有答案了。不吱声,扶着柳贵妃落坐在一处景观亭里,听着她继续说:“皇上与慕亲王虽是同父异母,但兄弟两的感情却甚似嫡亲,皇上的性子比较祥和,不似慕亲王行事果断。先皇也深知为君之道,优柔之辈岂能胜之?故太子之位传袭慕亲王。可偏偏慕亲王逍遥惯了,那经得住庙堂之上的乏味,就在将要颁下圣旨那日早朝的头晚上,他任性离开了。先皇无奈,颁下圣旨任命太子之事又不可更改,故将太子之位传袭了如今的皇上。

“先皇驾崩,太子登基后,萧相仗着两朝老臣的身份揽了朝政,皇上以仁孝治国,那些好斗份子岂能让他如愿?这才造成了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。慕亲王在外游历了两年,回来后十分后悔当初的决定,更将所有的责任抗在自己肩上。他认为皇上如今的境况皆是他一手造成的,若是不能为他做些什么,他永远逃不过良心的遣责。”

原来如此,犹记得那夜初逢濮阳慕华,他坐在宫顶上饮酒自醉的模样。是说以他那种放荡不羁的性子,还有事情令他苦恼的?“皇叔他没有孩子么?以他的能力也不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明君呀?”

“慕亲王也是三年前突然娶亲,王妃倒是怀过一次,不过最后滑胎了,至今仍没有消息。”

柳贵妃将疑惑传染给了楚清清,面对她所言的‘突然’,的确很令人费思,她幻想着自己是不是将这个旋涡还想得太简单了?事情应该远比她想像中来得深遂与黑暗。

柳贵妃的释惑并未让楚清清内心疑问得到满足,但好在重要的过程她大根清楚了,至于那些他在外游历的情况,料想长居深宫的柳贵妃也无处得知。“母妃,天色不早了,您赶紧回宫休息罢。”

柳贵妃举眸看看天色,时辰的确不早了。今日想着来看看苡妃,不曾想遇到了太子妃,不是没想过去梧惠宫看她,可一旦她亲自去了梧惠宫,要是让皇后知道,她与太子妃的处境都会变得难堪。而今日之段巧遇,估计这会儿也该传到皇后的耳边了罢。

她站起身,意味深长的慈目饱含了还多的东西,也惟有叹息道:“我的乖儿媳,你要坚强些,不但只为了太子,更要为你自己,只有活着才不会让人生有遗憾。”

一语双关的话楚清清明白,她感激柳贵妃的关怀,温暖的迎上那对善眸,“母妃放心,儿媳知道。”

看着柳贵妃上了辇轿,袖娟伫立在身侧说:“娘娘,咱们也回罢,袖英该备好晚膳了。”

恐怕此刻不止袖英备好晚膳在等她,还有萧后的懿旨也在等她罢。沉沉的合上眼帘,又随即睁开,满目的晚霞别样凄艳,“我不想那么快回去,袖娟,陪我走走罢。”

太子妃走得很慢,披着霞光的身子赢弱极了,却婉如笼罩了一层簿簿的霞烟。袖娟无声的跟着,看着眼前那及腰的青丝随着温和的晚风轻轻送扬,微微飘荡。她与袖英虽是让茗妃差遣至梧惠宫侍候太子妃,暗中却是受了太子之命监视太子妃。茗妃交待过,只要太子妃有异动,就得立即回禀,而太子的交待与茗妃太同小异,只是两人的本意不同罢了。

她们都能看得出来,太子对太子妃是特别的。太子宠苡妃,他对苡妃温柔可近,可在她们眼中,太子的温柔里没有情。每当夜深人静,太子悄然出现在梧惠宫的寝殿里,望着太子妃的睡颜滞神,她们不懂那是不是叫做‘情’,可看得出太子对太子妃不一样。

不知走了多久,亦不知想了多久,腿有些打颤了,可脑子里想的事情却没有想清楚,这副身子又弱得可以。心中苦笑,却未有半分后悔,不过是想着即将到来的麻烦,忍不住蹙眉。扶着袖娟,似乎整个身子都要倾靠在她身上,抱歉的冲她笑笑,“不好意思,袖娟,让人将辇轿抬过来罢。”想走回梧惠宫,她还是有些逞能。

“是,娘娘。”袖娟一边应着,一边回首招手,手才一放下,随即轻声对身边之人说:“娘娘,慕亲王爷过来了。”

濮阳慕华?楚清清立即回眸看去,只见着他神情威严的坐着辇轿,正与梧惠宫的辇轿一前一后而来。待到跟前时,他示意停轿,一双晦黯不明的眸光直直的打量着楚清清,不羁的勾唇笑道:“太子妃怎么好像要躲着本王。”

他的确精明,看出了自己略微摇身的意图,楚清清含笑迎上他莫测高深的笑意,冷冷的嘲讽道:“清清不过是突然想起了曾经历过的某个情景,再见到某位见死不救之人,不高兴想躲乃是人之常情,您说是吧,皇叔。”

濮阳慕华邪傲的敛眸,略微掀起的唇角一抽,用似乎并不以为然的口吻回道:“太子妃的历害本王领教的,不过你说本王见死不救,本王倒是觉得冤枉。”

梧惠宫的辇轿已停在跟前,而濮阳慕华居然下了辇轿,仿佛并未有将话题快些结束的打算。“皇叔说清清冤枉了你,何以见得?”

“那夜你为太子吸毒,误食了些许毒愫,解毒的药引子可是本王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宫的,你如今说本王见死不救,岂不冤枉?”

濮阳慕华正色说着,可他的语气又颇似顽笑,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臆测不透之人,方有本事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。楚清清心里的怨意在听完濮阳慕华脸的一番言论后,愈发的汹涌澎湃起来,可在他面前,如果不能镇静,下场比不了落在萧后手中多少。

若是那夜筱筱不曾受伤,定会用今凤宇的丹药救她,又何需他濮阳慕华多此一举。“如此一来,清清岂不是要多谢皇叔救命之恩?您说您这一害一救,侄儿媳应该如何感谢你呢?”

濮阳慕华一挥手,摒退了不远不近的所有人,包括自己所依的袖娟。随即用一副冷漠至极的语气言道:“楚清清,本王后悔开始这场游戏,可游戏已开始且停止不了,太多的事情超出了本王的预料,女人果然是擅变的,你的不确定性带给本王或是太子太多的困扰。然事已至此,本王也只好放任游戏继续,可你记住一点,离太子远些,牢记自己的身份跟处境,萧后可以对付你或是楚太傅,本王一样可以。”

“皇叔这是在要胁清清么?你的确要胁到清清了,如今除了太子,便惟有父亲是我的软胁,你的确有能力左右父亲的安危,不过皇叔也要想想清清的能耐,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,更何况清清只是身子赢弱,并非性子软弱。”

一席不亢不卑的话,说得濮阳慕华皱眉,还真是他所看重的女人,的确很有一套。他压抑着怒意沉声说:“你何曾不是太子的软胁?如今萧后一派已盯上你了,你的安危如何,本王不会放在眼里,只希望你也别给太子找麻烦。”

他眼中迸发的寒意,让楚清清难以否认不心悸,负手于后的掌心正涔涔的冒着冷汗,“皇叔固然有通天之能,也并非事所能及,清清明白,清清也希望皇叔以后别用这样的语气教训小辈,清清身子弱,禁不得您这样恐吓。”

“你会毁了太子。”

楚清清心头一滞,随即苦笑,“清清有那么大的杀伤力?”

“哈哈哈——。”濮阳慕华一愣,徒然大笑起来,明朗的笑声,惊飞了宫檐处停落的鸟雀,先时的严肃与冷酷消失怠尽,恢复了楚清清印象中的随意漫散却又不失威重,“委实而言,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,的确挺可惜的。”

“那就请皇叔以后见清清遇困时慷慨解救救,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是人看了都觉得心寒,我想躲你远远的,永远不见才好。”楚清清迅速接下话来,丝毫不介意濮阳慕华越来越丰富表情。

“本王还是那句话,自求多福的活着,别让本王对你的能力感到失望。”

丢下这句话,濮阳慕华转身欲走,楚清清却拧眉叫住他,“等等,皇叔。”

濮阳慕华停下靠近辇轿的步履,疑惑的回望,听着楚清清说:“在云王府那晚,是皇叔让人通知太子清清的处境么?”

濮阳慕华冷情一笑,道:“你这么快就忘了本王先前的话了么?本王哪有空多管闲事,想知道太子何以知道你为何会在云王府,为什么不亲自问他?”

能问不早就问了么?濮阳瑾定不会告诉她,那么她又何苦自讨没趣还难为人家?“既然不是皇叔代劳,皇叔也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罢。”

她如此执意?濮阳慕华凝神了半瞬,想着告诉她又何妨,坐上辇轿,说:“想想那日你该在云王府见到过什么人罢。”

楚清清开始了沉思,回想起那日在云王府的点点滴滴。袖娟过来扶着楚清清上辇轿,楚清清在回梧惠宫的途中,一直沉默敛息,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霎那光亮,冲口而出,“难道是她?”

八角宫灯已点亮廊檐,一层层昏黄的光晕洒泄下来。辇轿停在梧惠宫门口,很快袖英便迎出来说凤翔宫的传旨宫侍久候多时了。

楚清清并未急着前去听旨,而是先问了筱筱的情况如何。袖英说筱筱还睡着,御医的诊断已确定了脉息平和。楚清清心中轻叹,这才由人搀着迈过门槛,跪听懿旨。

懿旨的内容与茗妃说的不甚差别,不过是词藻华丽,冠冕堂皇了些。紧接着领旨谢恩,遣人送了传旨宫侍离去。

楚清清再次摊开懿旨看了看,冷笑一声后,随意搁在了书案上。无意间眸光扫过墙体上贴着的那张白色宣纸,她的轨道愈发的偏离了。耳边响起袖英的声音,“娘娘,先用晚膳还是先服汤药?”

“晚膳。”中药平和却也经不住那番作呕的苦涩,先服药,她可不敢保证还有胃口吃得下东西。

今夜星光稀淡,薄薄的笼罩在宫檐上。沐浴过后去陪着筱筱坐会儿,她依旧昏迷不醒,不见半点醒来的迹象。楚清清心里着急,好在她呼吸顺畅,这才方宽下些心。

感觉很累,疲惫的身子沾榻就睡,意识消失在忖虑濮阳瑾是否会过来期间。

翌日一早,楚清清洗梳完毕,才用了早膳与汤药,袖娟正要去迎御医过来请晨脉时,茗妃却突然领着一行人,浩浩荡荡的进了梧惠宫。

“臣妾等见过太子妃。”茗妃率众妃请安,恭敬得体,却不见敬影,那柳眉间甚是有些得意之色。

楚清清心下冷笑,本以为她会在晌午之时前来,想不到她这么着急着想看自己乱套。抬手虚扶,楚清清换作一副不输萧后的雍容之态落坐在上,淡淡的眸色瞟过茗妃身后拿着帐册之类还有垂首侍立的一干人等。既然茗妃将人都领来了,她接手的前提,必先得立威,“众位娘娘免礼,请坐,袖娟,奉茶。”

“谢太子妃。”

楚清清简单平常一句客套话,竟生出一股凛凛之色的威仪,这不禁令身置堂厅中的众人,对这个体虚柔弱的太子妃多看一眼,又联想到日日晨来晚离的孔雀,莫不是这太子妃未来的尊贵天命所归?

袖娟奉好茶,茗妃起身走到随行而来的四位中年男子一侧,一一介绍起来,“太子妃,臣妾奉命归还东宫宫内的黜置权,您是初掌执事,必有疑问,这四位掌故皆是东宫得力的人物,臣妾给您介绍介绍。”

茗妃走到一面容削瘦,却眼含玲珑精明的男子身边,说:“这位是林祖林掌故,他主管东宫内所有物品的采办交涉。”又走到一位身材雍肿高矮与林祖不相上下的男子身畔,说:“这位是范明范掌故,他负责太子名下所有的税务,祖凭与封地。”接着走到一位笑意似浅非浅似沉非沉的男子跟前,说:“这位是钱忠,它主要负责东宫内一切花销支出。”且说边靠后一步,茗妃说:“这位是东宫里的录事何态,他记录东宫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点点滴滴,只要是他觉得有必要的,皆会记录在案。同时他还负责东宫里所有的运作流程以及杂役的安排分配。”

最后一位楚清清是有印象上的,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日曾经在凤翔宫受到的耻辱。心沉下些许,却保持着浅笑,“有劳茗妃你了,本妃初涉黜处权,若是有不懂之处,还望茗妃你不吝赐教。”

茗妃也盈盈一拜,神情卑微口吻却不弱的言道:“臣妾不敢。”起身后,朗声道:“尔等还不过来向太子妃娘娘请安。”

四位掌故立即跪匍在地,口呼,“见过太子妃娘娘,娘娘金安。”

楚清清一手执着茶盏,并未立即松口喊起,而是将嗅着茶盏里弥漫上来的香气。

跪在地上的四人心中突然一咯噔,直觉周围寂静的气氛变得阴沉莫测起来,安已请,太子妃居然不叫起,这是何意?大热的天,此刻背脊上竟掠过一层冷汗。

茗妃也有些纳闷,她吃不准楚清清此刻的沉默代表着什么。悄悄的用眼色瞟瞟一旁落坐的婉妃,见她眼中的困惑不比她少,而晴妃则一直垂眸不语,目不斜视。

“都起来吧。”

突然响起的声调,不疾不徐,却透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力,倏然让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。“谢太子妃。”

茗妃抑忍着胸口不安的起伏,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勉强至极,可她要坚持下去,事情还没结束呢。略微偏头言道:“钱掌故,林掌故,范掌故,还不快将本妃执掌期间的帐册给太子妃过目,若是太子妃有一丝不清楚,岂不是要说本妃办事不利吗?”

那三位掌故心头一跳,怎么想怎么觉着今日之事令人太意外了,除去茗妃的阴晴不定,他们更觉着这位看似性命堪忧的太子妃更诡异莫测。连忙将手中捧起的帐册奉上。

楚清清先翻开采办的帐册,这上面清楚的记录了何年何月何日何日采办了些什么,银子使了多少,用在了什么地方等等……。

堂厅里的静,静得很不寻常,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,然而楚清清此刻却显得很轻松,竟然开口言道:“晴妃,听说你在为皇后娘娘抄观音心经,可有抄完了?”有件事情楚清清觉得茗妃多此一举了,便是将除了这件事情不相干的人都叫来了,例如晴妃,她来到这里既没有发言权也没有决定权,婉如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偶。

晴妃耳边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声音,本不适应这样氛围的她蓦然惊起,言道:“回太子妃,臣妾昨夜已抄毕,今晨晨时已遣人给皇后娘娘送去了。”

楚清清并未抬眸看她,只是轻轻颌首,示意她坐下。待晴妃方坐定,又闻太子妃气定神闲的言道:“袖娟,去看看袖英有没有喂筱筱服过药。”

袖娟福身一礼,躬身退下。茗妃见楚清清这身镇静,心中亦是愈发的没底,过来之前,她已是早有准备,仍抵止不住此刻内心的彷徨与无措。暗暗警告自己,不要慌,料她楚清清也不能如何。

雕花门外的红墙碧瓦,颜色在逐渐炎热的阳光下愈加的清明。随着一对翅膀扑扇而落,再到袖娟归来回禀袖英已喂筱筱服过药汤了,堂厅中,除了楚清清翻阅帐册之声,皆静得能听到针掉地砸响的音色。

楚清清阅过一页帐目,又淡淡的开口,“袖娟,去给孔雀准备净水。”

袖娟一盈礼又离去了。如此来来回回,堂厅中仿佛除了太子妃后,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禁加快的跳动的频率,无声的压抑逼迫得似要窒息。几位掌故的额头已开始涔下汗水,连茗妃宽纱袖中的玉手也禁不得拳起,握住层出不穷的冷汗。

“太子殿下到——。”

门口锦忠一声唱驾,仿佛给堂厅中注入了一股新鲜空气,众人皆似松口气般回身跪迎,“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
“都起来吧。”濮阳瑾英伟的身姿一现,在路过茗妃身边时,悄然的瞥下一瞬眸光。

“谢太子殿下。”

楚清清也跟着行礼起身,太子不曾发话让坐,她只好随着众人一起站着侍候。濮阳瑾端起袖娟方沏的茶水啜饮起来,随意的说着:“本殿听说今日茗妃前来与太子妃交接东宫内宫的黜置权,特意过来看看。”搁下杯盏,抬眸望着楚清清,指着小几上的帐册,说:“太子妃,这些帐册可都看了?”

“回殿下,妾身才开始看,还不曾看完。”楚清清如实回答。

濮阳瑾随手拿起一份帐册,那瞬间无人见到茗妃眸中闪过一刹那的焦虑。濮阳瑾默不作声的看着,良久才问:“这帐册太子妃如果有不清楚的,可以请教茗妃,在这件事情上,她懂得比你多。”

“妾身知道。”她那里能看懂那些帐册,方才一番查看下来,也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。不过她要怎么样才能弄懂那帐册里有些什么东西呢?这个问题从她翻阅帐册开始,便在不停的思算。

“茗妃。”濮阳瑾突然作声喊她。

茗妃心头一跳,立即上前一步,如今的她没有父亲做后台,不敢再若以前般放肆了。“臣妾在。”

“本殿见这些帐册笔笔清楚,毫无纰漏,这两年你很尽心,本殿很是欣慰。”

太子声落,茗妃松了口气,想不知太子居然会当着众人夸她,连忙笑道:“这都是托殿下的福气,臣妾自然要尽心尽力。”

濮阳瑾略微点了点头,平静的俊颜看不出任何情绪,说:“这些帐目都是旧了,不必拿走了,让太子妃好好看看,尔等要随传随到,听候太子妃吩咐,懂了么?”

“遵命。”众人拱手应答。

“好了,都散了罢,各归各位,不得怠慢。”

“是,臣妾/奴才告退。”

一堂厅的人,很快都走光了。濮阳瑾徒然勾起一方唇角,冷冷的看着楚清清。楚清清懂得那双携满讽刺的狭眸里蕴含的意思,叹息道:“别看了,你知道我根本就看不懂这些帐目,而且这上面就若你先前说的那般,笔笔清楚,毫无纰漏,或许茗妃真的很用心为你打理东宫也说不定。”

“这么说,你愿意将太子妃的黜置权让茗妃去发挥,或者你根本就想禅位出来,让这梧惠宫异主?”

濮阳瑾语气听来有些危险,他的臂膀垂着,伤患处正在愈合。楚清清不想和他起争辨,那怕是玩笑也不要,沉沉的叹了口气,移步朝内殿走去。

站在书案旁,捂着动了微微痛意的心口,腰间徒然攀上一只手,灼热的气息旖绕在耳边,楚清清轻轻的说:“那怕你拥有后宫三千佳丽无数,我也愿意做你的太子妃。我觉得你离我好远,我看着你的背影在前面走着,我想跑过去与你并肩而行,可是我觉得自己每走一步,路边就会有无数的荆棘冒出来,将我划得伤痕累累。有时候我在想,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,你只能用看的,我有什么资格站在你的身边,依偎在你怀里?”

他不悦怀中之人如此贬低自己,更恼自己何以舍得让她这样辛苦,她再精明,也不过是个需要夫君关心的小女人,而自己却是个连半点责任都尽不到的无能丈夫。若是她觉得卑微,自己岂不是更加渺小,因为他连她的那番话都不敢说出来。

“你为什么总是捂着心口?”掰过她的身子,迎视着盈盈泪闪的玉目。

楚清清声色凄恻的言道:“我只是难过不能为你做什么,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,留下你叫我如何放心?”

楚清清,我能懂你的痛,懂你的不舍,因为你说的一切都是我埋藏在心底的见不得光的。抹去她腮边一粒泪珠,倾身吻住她的双唇,凉凉的感觉,却让他欲罢不能。

楚清清回应着,不顾一切的回应着。她将她所有的伤痛都付注在这个炽烈的吻里,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结局,她逃不开终将死亡离去的命运,就只能期望过程没有遗憾。

唇页因为吻更添红润,楚清清捧着上方俯下的俊美脸庞,他的眼仁中,映着小小的自己,小小的,却很清晰,清晰的可以看见自己眼角悄然滑过的眼泪。

楚清清徒然笑了,温柔的眸光在寝殿里荡漾开来,她用调侃的语气说:“想不到我们的洞房花烛要在大白天进行。”

俯身而下,亲吻着她的额眉,濮阳瑾沙哑低沉着声色言道:“楚清清,我要你。”

这个时候,他就不能温柔的呼唤她的名字么?不过‘我要你’三个字,远超过了‘我爱你’,他要她,已包含了太多。

……

是夜,楚清清在一身不适中醒来。身侧已无人,忆及曾发生之事,不禁绯红脸颊,犹如三月绽放桃花。

袖娟轻声而来,本欲为楚清清掖被角,她的身子太弱,殿下再三吩咐要侍候好太子妃。轻撩帷幄帘帽,却见太子妃已醒来,不知思及何事,唇角正泛着浸人心脾的微笑。

“太子妃,殿下吩咐过,醒来让您用些吃食。”

楚清清听到‘殿下’二字,立即联想到濮阳瑾,心头禁不住一跳,肌色又绯红了几分。“扶我起来罢。”

袖娟有些疑惑,今日的太子妃与太子似乎都有些不一样。扶起太子妃坐在榻沿上,为她穿上彩丝鞋,又搀着她坐落在桌台边,立即便有几位宫娥送来简单清淡的吃食。

这梧惠宫加上她自己也才五个人,何时凭添了两个宫娥?

袖娟见太子妃望着两个宫娥愣神,连忙解释说:“娘娘,这是殿下吩咐,您身子不适,更容不得闪失,这宫里的奴才奴娥应该愈多愈好。”

楚清清心中释怀,感叹他无言的体贴罢,能为自己做的不多,所以能做的一件也不愿落下。敛下眸帘,又忆及那黜置权之事,濮阳瑾虽此刻手中能力薄弱,智力却并不逊色任何一人,他懂得什么人该宠,什么人该用。而自己已毫不避违的告诉过他,他看不懂那些帐目,要适应整个东宫的运作,绝非三五两日即可达成。且茗妃执掌多时,再看那几位掌故,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一寒,那一位是省油的灯?

如今黜置权落回她的手中,她有心去向茗妃请教,茗妃也会老实的一一告之么?不会,此刻,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梧惠宫,等着看自己闹出笑话。

17.倾世皇妃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  第1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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